技術的背後是思想 (轉載一篇好文)
技術的背後是思想
從一段不相幹的故事開始。
13世紀,還是驍勇善戰的蒙古騎兵手持馬刀和弓箭橫掃亞歐大陸的時間,那個時候,蒙古騎兵憑著靈活機動的戰術,勇勐的衝鋒,高超的戰鬥技巧,先後滅掉四十多個國家,建立起史上最龐大的帝國。
然後漫長的曆史過去,朝代更迭,轉眼間到了清朝末年。
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在通州附近的八裏橋,由清軍統帥僧格林沁率領的精銳蒙古騎兵,麵對不到己方三分之一的裝備前膛燧發槍和滑膛炮的英法聯軍展開決戰,奮勇衝鋒,繼而慘敗收場,屍橫遍野,而英法聯軍那邊僅付出了死亡5人的代價。
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大致是這樣的:
戰鬥打響之後,兩軍相持了一段時間。僧格林沁的騎兵曾一度逼近敵軍指揮部,衝到距敵人不到五十米遠的地方,但是接下來沒有發生"短兵相接"的戰鬥,他們的弓箭也沒有對躲在壕塹裏的法國士兵造成威脅。相反,法國士兵"每顆子彈打出去,總有某個騎兵落馬",衝到前麵的騎兵"遭到密集火力的狙擊,許多人和馬都被打死"。但是人數眾多的蒙古騎兵,還是呐喊著衝了上來。正在這時,"由於道路很壞",一度"中途被阻"的法軍大炮趕到了,炮彈準確地落在蒙古騎兵中間,騎兵開始潰散了。清軍指揮官之一的勝保也被炮火擊中,坐騎被炸死,他本人也多處受傷,被抬下火線。"炮彈傾瀉在橋上","橋欄上的大理石被炸得粉碎","橋板上安放著的石頭老虎(按:應該是石獅子)也給炸壞了"。炮火迫使清軍開始無秩序地後退,法軍乘機出擊,士兵們端著刺刀撲向八裏橋。盡管守橋的清軍非常勇敢,"他們中沒有一個後退,全都以身殉職"。八裏橋被法軍占領了。
這是軍事史上被作為封建騎兵與近代軍隊作戰的標誌性戰鬥,從此,驕傲了六百多年的蒙古騎兵,慘淡收場。
後膛槍
然而曆史的車輪並沒有停下,很快超越前膛槍的後膛槍便誕生了,簡單說,就是裝彈的方式以前是從槍管前麵裝進去,變成了從槍械後麵裝進去,這種槍看起來隻是改變了裝彈方式,實際上相較前膛槍有著相當大的優勢,比如射擊更精確,裝填速度和發射速度更快,裝彈不再豎起槍身,可以采用散兵戰術,趴在地上隱蔽射擊,而不再是像前膛槍那樣需要大家站成密集的線性隊列進行齊射。
於是距離八裏橋之戰僅僅過了六年,裝備著前膛槍的奧地利和裝備著後膛槍的普魯士開戰了,一場戰爭又變成了屠殺,奧地利在人數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損失往往是普魯士的數倍。一位奧軍上校說,(由於前膛槍必須站著裝彈,裝彈速度又慢),在戰鬥中,他的士兵總覺得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處在沒有武裝的情況之下,而普魯士人卻總是準備著開火。
到了後膛槍的時代,前膛槍的戰術必定要被徹底拋棄。如在土俄戰爭的時候,也曾有不少保守的將軍曾經反對散兵戰術,強調士兵挺直身子衝鋒是勇敢的行為,而這種成見往往隻換來士兵無謂的犧牲而已。
從古至今,技術從來不僅僅是一個工具,重大的技術變革本身就隱喻著思想的變革,這種變革帶來的是人類思考、行為的動機和方式的不可逆的顛覆,如同我們現在無法想象中世紀沒有電燈的生活,也無法想象沒有汽車和飛機的旅程。
在這個過程中,技術最初必然是作用在生產力上,而生產力的提升必然帶來生產方式、生產關係的改變,接著,生產方式、生產關係的改變必然導致的是價值創造、價值分配模式的改變,進而影響到組織行為模式的改變,甚至於社會各階層的此消彼長。
因此我們會發現在世界曆史上,幾乎所有重大的曆史進程,追根溯源,都有技術進步的因素在背後發生作用。
例子很容易舉,一個蒸汽機,就把人類從田園牧歌式的農耕時代,帶入了高效精密標準化的工業時代,而這時候農耕時代存在於貴族、莊園和農奴之間的管理模式再也無法被用於工業時代,於是人們開始思考屬於工業時代的管理,於是我們在亞當斯密之後,又有了泰勒、巴納德、德魯克……
然後帶來巨大改變的是電力、計算機、工業自動化,現在是互聯網。
今天,麵對互聯網的技術進步,不少人還不斷強調,一切都沒有改變,互聯網僅僅是個技術工具,他沒有改變管理,沒有改變市場,沒有改變經營戰略。
這個時候我仿佛看見19世紀晚期,一隊手持著前膛槍,按線式隊列肩並肩站立著的精銳之師,麵對著一隊手持後膛槍,按散兵陣型匍匐在地上或隱藏在掩體後麵的小股部隊,固執地完成著裝彈、舉槍、齊射的動作。
如今的經典管理理論,在我看來,就如同一本拿著前膛槍作戰的步兵操典,因為他們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第一,他們都看起來相當的反人性,無論是前膛槍時代"排隊槍斃"的線式隊列,還是工業時代把人物化到極致的流水線作業,都給人一種"把人不當人"的感覺,某種程度上會讓第一次看見的人感覺這種做法非常愚蠢。
第二,這種反人性在當時特殊的技術條件下,是有其相當的合理性的,比如線式隊列其實是為了抵消掉槍支射速慢、不精確的問題,以量的優勢去彌補質的不足,而工業化生產則是為了讓人去彌補機器"簡單"、"不智能"的弱點,哪怕這個動作對於經過訓練的人來說隻是簡單重複動作,但對於機器來說,要去實現這種"最後一公裏"的功能的邊際成本遠遠高於雇傭一個廉價勞動力,那是複雜的機械設計,不是如今的一行代碼。
第三,這種做法經過一定時間的沉澱會被固化為某種"文化",比如軍官會認為散兵陣型是"懦弱"的表現,比如管理者會認為體係、流程的缺失是"混亂"的表現。
第四,當新的技術出現時,反人性的做法會立刻受到挑戰,比如後膛槍之於線性隊列,比如計算機、自動化、機器人之於工業化生產。
那麼在互聯網出現的今天,經典管理學會不會如象征田園牧歌的中世紀城堡一樣在蒸汽機的隆隆聲中轟然崩塌,在萬物蕭條中出現管理學的第一次冬天。
會的,我現在堅定地認為。不信可以看看現在的戰爭是怎麼打的。
經典管理學的喪鍾
眾所周知,工業社會產生了強大的企業組織,這種組織同時建立在降低交易成本和提高生產力的動機之上,以價值創造為目的,同時有無數人為獲得價值分配而依附於組織。
於是一個個如龐然大物般的組織裹挾著無數人的生命,在工業社會橫衝直撞,譜寫了一首首激蕩人心的企業傳奇,而經典管理學的研究對象正是這些企業。
但正如我們都知道的,前提改變之後,結論亦有可能會改變,如果外部交易成本等於甚至低於內部交易成本,或者如果我們找到了可以挖掘出更大生產力的協作形式,必然導致組織的變異甚至消失,以目前的組織模式作為研究對象的經典管理學必然會被挑戰甚至顛覆。
而這件事情正在發生,在交易成本方麵,如今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便利了人與人的連接,降低了人們的溝通成本,直接作用於組成外部交易成本的搜尋成本、談判成本和履約成本。於是我們發現縱向一體化的組織發展路徑已經開始崩潰,一個企業的財務、人事、供應鏈、市場,乃至於技術和設計等部分全部可以外包,而一個優秀的人才變得越來越不依賴於一個組織。
在生產力方麵,如今科層式的組織與其說是促進生產力提升,毋寧說是遏製生產力發展,在科層、流程的禁錮之中,組織變得越來越保守、僵化,麵對變化日益劇烈的市場,顯得越來越慢。而組織中的優秀人才不得不將極大的精力用於應付各種組織的管理行為而無法聚焦於價值創造,特別是低階員工中的優秀人才,其職業發展和能力發揮被科層和流程緊緊綁在組織的一個角落,其創造的價值直接被經理人評價而不是被客戶或市場評價,其發聲不被組織所重視,等等組織所產生的弊端,都會導致人才的埋沒和阻礙其價值的最大化發揮。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人才實現自我價值最好的辦法就是脫離對組織的依賴,借助互聯網實現與工業時代完全不同的協作,比如我可以和幾百個小夥伴一起眾籌一個咖啡館,可以利用自己的閑置資源或一技之長加入Airbnb或者Uber這樣的平台隨時賺錢,甚至可以通過打造自媒體獲取廣告收益,這些方式在工業時代是無法想象的,那時候人們崇拜資本和組織的力量,而在每一個節點都獲得平等關係的互聯網時代,任何一個剛剛從矽穀車庫裏麵創辦的小公司,隻要有好的創意,就能把巨無霸式的百年跨國企業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種現象不一定是去組織,也不一定是再組織,而更像是組織邊界的消失,消失的結果更像是一種基於互聯網下"自由人的自由聯合"的泛組織,但這個組織已經不再是上文所說的組織,甚至不屬於人類曆史上存在過的任何一種組織。所以,我們需要全新的組織理論去解釋,而不是寄希望於在目前的理論中去闡釋。
還是那句話,技術的背後,是思想。
管理學的真正春天
雪萊在《西風頌》裏麵寫過,"冬天來了,春天還遠嗎"。如果經典管理學的冬天真的來到了,那後麵會不會迎來下一個春天。
我的答案是,會的。
管理學的冬天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不試著生火取暖。
管理會改變,但總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這就是人本身。人性不會改變,現代的管理不是改變了人性,而是被工業時代異化之後的人性的解放和回歸。
而千百年來,人類已經在科學、心理學、經濟學等領域裏不斷地研究人性,而其中許多結論尚未被管理學所消化。再者,如今我們有了互聯網、大數據、機器學習這樣的技術,能幫助我們以實證的方式重新驗證那些我們曾經奉之為圭臬的理論。而在實證的基礎上,管理學的哲學基礎會不會從理性主義向經驗主義遷移,從構築在理論模型上,向構築在場景上轉變,這未嚐不是一種相當大的可能性。
往冬天的雪地裏刨一刨,隨處都是可供生火的木材,隻要我們還沒有喪失彎腰的想法和撿拾的能力。
"無論你有多好的判斷,無論你對轉型有多大的意願,假設不能激活人員,不能真正釋放所有人的能力,你是沒有辦法來麵對今天這樣的一個市場。哪怕你曾經是非常成功的。"(陳春花語)
最後更新:2017-10-26 13:3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