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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快樂的知識(下)

301.沉思者的幻覺

上等人與下等人的區別就在於前者比後者見識要廣博得多,而且是一麵看和聽,一麵思考。這也是人與動物、高等動物與低等動物的區別所在了。

對於人格高度發展的人來說,世界變得越來越豐富了,有越來越多的利益釣鉤向他拋來,他越來越興奮,種種好惡本能越來越多。上等人越來越快樂,也越來越發愁了。一種幻覺始終陪伴著他: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生活這出偉大話劇的觀眾,是這場了不起的音樂會的聽眾,稱自己的本性是祝思的,而忽視了自己是生活這出戲的創作者、繼續創作者,忽視他與這出戲的演員是大有區別的,更不同於戲台前純粹的觀眾和參加節慶的客人。誠然,他是創作者,其本性特點是沉思默想,回顧他的作品,但首要的是具有創造力,而這正是那些演員們所缺乏的啊。

我們,思考著、感知著的人,正是要實實在在創造並且不斷創造現在還不存在的東西,即創造永無止境的世界,包含種種評估、色彩、重量、觀點、階級、肯定、否定的世界。我們創作的這首詩一直被那些所謂實踐的人們(亦即我們所說的演員)背誦、熟記,且溶化在他們的血肉中,被應用於實踐和日常生活之中。凡是當今世界上有價值的東西並非按其特性而估定價值——特性總是無價值的——價值是人贈與的,我們就是贈與者呀!是我們創造了這個與人有關的世界呀!

我們缺乏的正是這一認識,有時剛剛抓住這一認識,可轉瞬又忘了。我們誤解了自己那至善的力量,而且對自己——沉思默想者——低估了一個等級,總不能如自己本可達到的那樣自尊,那樣快樂。

302.最幸運者的危險

擁有敏銳的感覺和審美情趣;習慣於遴選最佳的理念,擾如習慣於最佳的食品;享有至強至勇的靈魂;以平靜的目光和堅定的步態經曆人生;隨時準備成就非凡卓絕的事業,就像去參加慶典,滿懷諸多渴念,渴念著未被發現的世界、海、人和神;聆聽充滿歡悅的音樂,似有勇敢的偉男、士兵和航海家在這妙音裏小憩、娛樂……可是,在盡情享樂的時刻,幸運者往往會熱淚沾襟,優傷難抑,因為誰也不希望,這一切若是永為他擁有、永為他的現狀那該多好呀!

這是荷馬的幸福所在了!荷馬為希臘人,不,為他自己創造了諸神!然而無可諱言的是,心靈中一旦擁有荷馬式的幸福感,人就淪為陽光下痛苦不堪的生靈了!以此為代價,人們購買被生活巨浪衝上海灘的貝殼,珍貴無比的貝殼!一旦擁有這貝殼,人就愈益多愁善感,極易陷於痛苦,以至於些許的優愁與惡感便使他們厭棄人生,一如荷馬所為。一個年輕的漁夫曾給荷馬出了一道愚蠢的小謎語,荷馬卻猜不出!是啊,小謎語就是更幸運者的危險呀!

303.兩位幸福的人

此人雖年輕,卻擅長在生活中即興表演,對此,老於鑒賞的觀眾也驚愕不已。盡管此人一直在作大膽冒險的表演,但似乎從未失手。人們不禁想到擅長即興演奏的音樂大師,聽眾覺得他們的手有如神助,是不會出錯的,即使也出錯,和凡人一樣。可是他們技巧嫻熟,能急中生智,情緒一來,手指一動,就可以把偶然出錯的音調敷衍過去,並納人主題結構中,還賦與這紙漏以新的含意和神韻哩!

這兒還有一位,情形截然相反。凡是他決意做的,計劃做的,都基本上遭到了失敗。對此,他也難免沮喪,失敗也曾將他逼到懸崖邊,兒近毀滅。如果說他終於擺脫了厄運,所受的損害也絕非微不足道。你們以為他很不幸吧?可他早已打定主意:不必過於看重自己的希望和計劃,他對自己說:“這個失敗了,也許那個就會成功;總體上看,我對失敗的感謝應超過對成功的感謝。我是否生來就是固執的人、頭上長角的人呢?我的生活價值、生活成果在另外的地方,我的自尊心和痛苦也在另外的地方。我從生活中明白了更多的東西,就因為我常常差點失去生活,也正因為這樣,我比你們所有的人從生活中是得到的東西都更多!”

304.在行動中拋棄

“別幹這個!你就死心吧!戰勝你自己吧!”這一類道德說教真討厭;使我稱意的道德是促使我千某事,從早到晚不要考慮別的,不要有別的夢想,隻是重複做這事,要專心致誌,盡可能獨立完成!

凡是這樣生活的人,他就一個接一個地拋棄不屬於這生活的東西,今天眼看這個、明天又眼看那個與他告別,猶如輕風拂動樹梢時紛紛飄落的黃葉,但他毫無怨尤。要麼,他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東西的離去,因為他的眼睛隻盯著自己的目標,永遠前瞻,不旁鶩,不後顧。“我們的行動決定我們拋棄什麼,我們在行動中拋棄。”我很喜歡這句話。但我並非刻意追求貧乏,而是不喜歡那些屬於否定性質的道德,即否定本性和否定自我的道德。

305.自製

道德師爺總是首先囑咐人們要極力克製自己,由此傳給人們一種古怪的疾病,即類似癢的刺激,不斷對本能的衝動和興趣愛好的刺激。不管是從內心還是從外部,引誘和驅動被刺激者的東西實在多得很,以至於被刺激者感到他的自製難以為繼、陷於危機了。於是,他懷疑自己的本能欲望,覺得不應聽任本性自由翱翔,於是停留在那裏,顯出防衛姿態,武裝起來對付自己,帶著敏銳而懷疑的眼神,永遠守護他自己修築的城堡。

是呀,他可能因此而偉大了,可別人瞧他是多麼可憎啊!真是自作自受!割斷與心靈中最美好東西的聯係,多麼可憐呀!別人也勿需對他繼續說教了,因為他學會了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早已失去自我了!

306.禁欲主義者與伊壁鴻魯的門徒

伊壁鳩魯的門徒善於審時度勢,善於挑選人物和事件,務使這些適合於他們那異常敏感的智性;他們舍棄其餘,因為那些是他們難於消化的食物。禁欲主義者則習慣於將小石子、小蟲子、碎玻璃片和毒蠍圖圈吞下,而絲毫不感惡心,他們胃納極佳,無論生活把什麼雜物倒進他們的胃裏均能接受,使人很容易想起阿爾及爾的阿蘇亞阿拉伯教派。與這些麻木的阿拉伯人一樣,他們也很希望在展示其麻木(這麻木正是伊壁鳩魯的追隨者們不情願有的)時擁有一批應邀前來的觀眾,以便向觀眾展示他們也有自己的“樂園”。

禁欲主義對於隨遇而安的人、對於生活在暴力統治時代並依附於變化莫定者的人可能是十分合適的,而有些人看透命運之神將允許他們過長期穩定的生活,便覺得依傍伊壁鳩魯學說大有裨益,如今的腦力勞動者就是這樣!在他們看來,失去敏感的刺激,得到禁欲主義那一張布滿刺蝟之刺的硬皮,無疑是一切損失中的最大損失。

307.有利於評判

你現在覺得某個東西是個錯誤,而當初你卻對它情有獨鍾,把它當成真理,或認為它真實可靠。現在,你終於把它推開了,並說你的理智獲得了勝利。

然而,當初你還是另一個人的時候——你永遠不可能是同一個人——這錯誤對你也許就像現在的“真理”一樣是勢在必然,因為它像一層皮,隱藏和掩蓋了許多你不可能看見的東西。是你的新生活而不是你的理性扼殺了那種看法,是你不再需要那看法了,所以它坍塌了,非理性像蟲一般從裏麵爬了出來。

我們作評判,絕非隨心所欲,也絕非完全客觀,它至少常常在證明,我們內心尚存一股生機勃勃的、可以衝破那層表皮的勁力。

我們要否定,必須否定,因為有某種東西要活在我們內心並要肯定它自己,這種東西,我們現在還認識不到,也觀察不到!這將有利於評判。

308.每天的曆史

你每天的曆史是個什麼樣子呢?瞧瞧你的習慣吧,每天的曆史就是由你的習慣寫成的呀。這些習慣到底是無數小怯懦和怠惰的產物呢,還是你的勇敢之產物、你那富於創意的理性之產物呢?這兩種情況徑渭分明,但是你可能會得到人們同樣的讚美,你也可能給人們帶來同樣的功利。

不過,讚美、功利和尊敬大抵隻能滿足那些隻求有良心的人,卻不能滿足你這類考察人的人,這類人知道何謂良心。

309,走出孤獨

一天,流浪者關上門,站在門後哭了,說:“求真、求實、求內在的、求良知的癖性和熱情是多麼討厭啊!這個憂鬱而熱情的驅動者為何老跟著我?我需要休息,可它不答應。許多東西並不能引誘我在此停留!到處有我的樂園,所以,我的心一再被撕裂,一腔無窮的辛酸!我必須繼續邁開這疲倦的、傷痕累累的雙腳,我必須前行,故而常常轉頭回望那些無法挽留我的至善至美的事物,不免有些怨恨―因為它們無法挽留我呀!”

310.意誌與浪潮

浪潮來了,多麼貪婪,仿佛急於得到什麼!它以令人悚懼的匆忙深人岩溝的最深角落,似乎要捷足先登,占得先機,好像那裏隱藏著價值連城的寶物。可這時又慢慢退潮了,依然是白花花的一片,顯得興奮。浪潮,它失望了嗎?它找到它要找的東西了嗎?它佯裝失望了嗎?又一浪潮來了,比前一次更貪婪、更凶悍,它的心靈似乎充塞著秘密和掘寶的興趣。浪潮就是如此生活。我們,有意誌的人們也是這樣生活,我不想說得更多。什麼?你們不相信我?你們對我發火,你們這些漂亮的怪物?是否怕我全部泄露你們的秘密?那好吧!盡管對我發火吧,盡你們所能,高高掀起你們那碧綠的、凶狠的身軀肥,在我和太陽之間築起一道高牆吧,就像你現在所為一樣!真的,這世間現在除了綠色的朦朧和閃電外別無他物了。你們這些傲慢的家夥,湧流吧,喜悅或凶惡地咆哮吧,或者潛人海底吧,把你們的綠寶石撤向深淵吧,再把你們那無盡的白色浪花和泡沫覆蓋其上吧。這一切對我合適,就因為這一切對你們合適。我豈能背叛你們呢?因為——好好聽著!——我了解你們,了解你們的秘密,了解你們的族類。你們與我本屬一族呀!你們和我——我們共有一個秘密!

311.折光

人並非一貫勇敢,當厭倦之時,我們這類人也會發出如許的悲歎:“給人添苦惱,是件十分棘手的事;噢,但又不得不這樣做啊裏假若我們想擺脫苦惱而隱居起來,那對我們又有何益呢?還不如生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愚昧地同愚者共處,虛榮地同虛榮者共處,狂熱地同狂熱者共處,這樣做是否更可取呢?如此傲慢的偏執是否欠妥呢?當聽到別人對我懷有惡意時,我的第一感覺是否就是滿意呢?正是這樣啊!我似乎在對那些人說:我同你們格格不入,許多真理在我這邊。你們盡管把幸福建立在犧牲我的基礎上吧!這兒是我的缺點、失誤、幻想、厭倦、困惑、淚水、虛榮、矛盾、似貓頭鷹一般的藏匿?……你們覺得好笑吧?那你們就笑、開心地笑吧!缺點和失誤使別人高興,我對此是毫不介意的。

誠然,曾經出現過“比較美好”的時代,那時,人們每當有個新穎的思想就感到自己不可缺少,就帶著新思想跑到大街上對每個人喊道:“瞧呀!天國臨近了。即使沒有我,我也無所謂了。我們大家都是可有可無的。”假如我們勇敢,就斷不會產生這種想法,我們真不會這麼想啊。

312.我的狗

我給我的痛苦起了個名字,管它叫作“狗”。它與別的狗一樣,忠誠、有趣、聰明、糾纏不休。我可以對它厲聲嗬斥,在它身上發泄惡劣情緒,就像別人對待他們的狗、仆人和老婆一樣。

313.不畫刑訊圖

我要學拉斐爾①,不再畫刑訊圖。世間的崇高事物已經足夠,犯不著到那樣的地方去尋覓。在那裏,崇高與殘酷為鄰,猶如親生姐妹。倘若我立誌當崇高的鄰子手.我的雄心絕不會感到滿足。

①拉斐爾(一四八三~一五二〇),意大利著名畫家,與達文西、米開朗基羅並稱文藝複興三傑。

314.新家畜

我要把我的獅子和老鷹留在身邊,以便隨時得到暗示和頂兆,知道我的力量之強弱。

難道我現在一定要輕視它們而又害怕它們嗎?它們戰戰兢兢仰望我的時刻會重新到來嗎?

315.最後的時刻

風暴是我的危機所在:我會遭遇那致我於死地的風暴嗎?如奧列維?克倫威爾①死於風暴一樣?或者,我會像蠟燭一樣熄滅嗎?它不是被風吹熄的,而是因為自感厭倦,是一支燃盡的蠟燭?再或者,我把自己吹熄,以免燃盡?

①克倫威爾(一五九九~一六五八),英國政治家和軍事家。

316.預言家

諸位有所不知,預言家實際上是很痛苦的。你們隻以為他們大才柴槳,並且希望自己也具有他們的“天賦”。然而,我想打個比方。空氣裏、雲層裏的電使動物多麼痛苦啊!我們知道,有些動物有預測天氣的能力,猴子便是。在歐洲也可以觀察到,不限於直布羅陀動物園。)但是我們沒有想到,它們的痛苦與預言家的相似!當強大的陽電突然遇到雲層裏的陰電,當天氣即將速變的時候,這些動物便如臨大敵,要麼準備抗禦,要麼準備逃逸,不過大多數情況是熘之大吉。它們把壞天氣當成敵人,它們已觸到敵人的手了。

317.回顧

我們處在某一生活階段,很少意識到這期間迸發出來的激情,隻覺得它是我們唯一的理性狀態和人情之常,並非激情——這裏姑且借希臘人的口吻作如此區分。今天,幾首樂曲喚起我對冬天、對一幢樓宇和對一種歸隱林泉的生活的憶念,並且使我重溫當初浸淫於其中的那種感受——那時我認為是可以如此度過一生的——;可現在我才領悟到,這在當時完全是激情,一如眼下這充滿痛苦和安慰的音樂。這類激情,人們不可能保留數年,更不可能永遠保留,否則也未免過於“不食人間煙火”了。

318.痛苦中的智慧

人在痛苦中和在歡樂中一樣,同樣有智慧。痛苦與歡樂同屬保持人之本性的頭等力量,如果它們不是這種力量,早就被祛除了。顧名思義,痛苦就是給人製造痛苦,但這不能成為反對它的理由,這正是它的本質所在呀。

我在痛苦中聽到船長的命令:“收帆!”一個勇敢的航海家必須對船員進行充分的演練:以各種方式收帆.否則大洋會迅即將其吞沒。我們過日子也必須節省精力,一旦痛苦發出可靠信號,就須及時如此對應。大的危機和風暴退近時,我們要盡力避免“被吹得脹鼓鼓”,要好自為之。

的確,也有人在巨痛迫近時聽到相反的命令。風暴起時,他們不以為然,坦然處之,比風暴更傲然、更欣然,更似赳赳武夫,是啊,是痛苦本身給他們帶來了最偉大的時刻!他們是人類中承受痛苦煎熬的英豪和偉人。對於痛苦,這些罕見之士必有自己的辯白。真的!人們不應拒絕他們的辯白!痛苦是保持和促進人之本性的頭等力量,縱然他們是通過抵製安樂舒適、毫不隱諱地厭惡歡樂才具備這力量的。

319.經曆的詮釋者

所有宗教的創始人以及與他們類似的人都談不上誠實。他們向來不是以自身的經曆和體驗認識事物。“我到底經曆了什麼?當時在我內心、在我周圍發生了什麼?當時我的理智清醒嗎?我的意誌是否排除了感官的迷惑、勇敢地抵製了幻想?”他們之中無人這樣問過。可愛的教徒們現在也不這樣問。他們隻是渴望得到反理性的東西,並且希望輕而易舉地滿足這一揭望,唯其如此,他們才經曆“神奇”和“再全”之類,聆聽安琪兒的妙音!可是,我們——渴求理性者——則要嚴格體察自身的經曆,像對待一項科學試驗一樣,時刻體察!我們要作自我試驗,成為試驗動物。

320.再度晤麵

A:我是否完全理解你?你仍在尋求嗎?在這現實世界裏,何處是你命運的歸宿呢?你在何處可以沐浴陽光、安享無盡的舒適、證明你的存在價值呢?你好像在對我說:但願我們各管各、拋棄泛泛之論吧,沒必要替別人和社會操閑心啊!

B:我要做的絕不止此。我不是尋求者。我要為自己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太陽!

321.慎之又慎

我們不要在懲罰、責備和糾正別人方麵用過多的心思!我們是很難改變一個人的。即使我們這件事做成功了,那麼我們說不定在不知不覺中也被別人改變了!倒不如靜觀默察,等待著我們的影響勝過別人的影響吧!還是不要參與直接的鬥爭吧1鬥爭亦即懲罰、責備和糾正別人的意誌呀!還是把自己提升得更高吧!賦予自己的榜樣以更加絢麗奪目的色彩吧!用白己的光亮使旁人黯然失色吧!我們不要被別人搞得灰頭土臉,像一切懲罰者和不滿意者那樣,我們寧可走開,眼觀別處!

322.比喻

假若所有的星星均在思想家內心的循環軌道上運行,那麼他們就不是最深刻的思想家;洞察自己就像洞察無限的宇宙,並將銀河體係納人內心,這樣的人才知道,銀河體係也是無規律的,它導致存在的混亂和迷宮一般的情狀。

323.命運的獎賞

命運給我們最大的獎賞,莫過於它讓我們站在敵人一邊戰鬥,一個時期。這樣,我們注定要獲大勝。

324.以生活為媒介

生活沒有讓我失望,絕沒有!年複一年,我覺得生活更加實在、更加神秘和值得貪戀了。這感覺始於這一理念:生活是求知者的試驗,並非義務、災難和欺騙!這理念是偉大的解放者!

知識對他人也許意味著別的什麼,比如是歇息的床第,或達到歇息的途徑,或消遣,或無聊的玩意;在我,知識則是一個既充滿危險又充滿勝利的世界。在這裏,英雄也有用武之地。

“生活是獲取知識的途徑”,心裏有了這一原則,人就不僅勇敢,而且也活得快樂、笑得開懷!而善於笑和生活的人,難道不首先善於戰鬥並奪取勝利嗎?

325.什麼是偉大?

假如一個人在內心沒有給自己增添劇痛的力量和意誌,他如何能成就偉業呢?人能吃苦,這實在微不足道,連柔弱的婦人乃至奴隸在這方麵也有不同凡響的表現。但是,倘若給自己增添劇痛,聽見劇痛的唿號卻不被劇痛和不安所毀,這樣的人才堪稱偉大啊!

326.心理醫生與痛苦

道學家和神學家有一個共同的劣根性:老是喜歡向人們嘮叨,說人們的身心狀況欠佳,必須進行徹底、艱難的治療。人們也總是熱衷於聆聽這類說教,幾百年如一日,也就真的相信這個偏見了,覺得自己的身心狀況的確很糟了,所以老是長籲短歎,愁眉苦臉,覺得生活無望,仿佛忍耐已達極限了。

可實際情況到底如何呢?實際上,他們是堅信和熱愛生活的,滿腹的詭計和靈巧足以打破窘困,拔除痛苦和不幸的棘刺。

我以為,人們性喜誇大痛苦和不幸,這似乎已成“優良”的生活習慣了;另一方麵卻絕口不提那些鎮痛的諸如麻醉劑一類的藥物。鎮痛的良方還包括匆忙思考、安靜的環境、美好和痛苦的回憶、意圖、希望、形形色色的自尊和同情,這一切幾乎都能達到麻醉的效果,而痛苦達到極致時就自然而然地不省人事了。我們十分善於在苦中加甜,尤其給心靈痛苦加甜,無論在勇敢和崇高之時還是在屈服和絕望中作譫語(高尚的譫語)時都有鎮痛的輔助藥物。

損失隻是一時性的罷了,我們一旦受損,便有某種饋贈自天而降,比如一種新的力量,比如獲得力量的契機,這也很好!道學家對我們這些“惡人”的心靈“痛苦”瞎想些什麼呀!對熱情之人的“不幸”又胡編我們什麼呀!是啊,欺騙在這裏才是正題:他們明知我們這類人多福多歡,卻對此諱莫如深,因為那樣有悖於他們的理論啊。按照這理論,一切幸福的原泉在於滅絕激情,剪除意誌!末了,關於這些心理醫生的良方及其鼓吹的徹底、艱難的治療,我們不禁要問:我們的生活果真如此痛苦、不堪負荷而不得不用禁欲主義的、呆滯的生活方式取代才行嗎?我們的狀況並沒有壞到必須接受禁欲主義生活方式的地步呀!

327.嚴肅對待

大多數人的智力是一部笨拙、陰暗而嘎嘎作響的機器,運作起來實在有點叫人厭煩。他們開動這部機器進行慎思,就叫作“認真對待事物”。噢,慎思,對他們必定是件麻煩事。

一旦人——可愛的動物——陷人沉思,似乎就都要失去良好心緒,它變得“嚴肅”了!“哪裏有歡笑和偷悅,哪裏思維就失靈。”這嚴肅的動物居然對一切“快樂的科學”有如是的偏見。―好吧!就讓我們證明這的確是偏見吧!

328.打破愚昧

有人振振有詞地、頑固地鼓吹一種信念:個人本位主義是卑鄙鯉醒的。這信念顯然給個人本位主義造成了損害(而有利於群體本能意識,我將要重複一百遍這麼說),因為它抽掉了個人本位主義中良好的意識,認定它是萬惡之源。

“個人主義是你一生的不幸”,幾千年來就是這樣對人說教的,可正如上所述,這剝奪了個人主義的許多智慧、歡樂、想像力和美,而使它愚化、醜化和毒化!相反,古代哲學教導人們認識的不幸的原因則完全不同。從蘇格拉底起,思想家們教誨說:“你們沒有思想,愚昧,按常規得過且過,從屬於鄰人的意見,這,就是你們少有幸福和歡樂的原因了,而我們思想家才是最幸福最歡樂的呀。”

在此,我們姑且不論這種反愚昧的教誨是否比那種反個人主義的說教理由更充分些,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這教海抽掉了愚昧意識中那自視良好的一麵,這些哲人打破了愚昧。

329.閑暇與懶散

印第安人的血統存在著一種特有的野性,當年美國人掀起的淘金熱就是這野性的表現,他們幹活匆匆忙忙,連氣都喘不過來。新世界的這種固有惡習己傳染給歐洲,古老的歐羅巴也變得粗野起來了。奇怪的是,人們對此竟無任何想法。

時下,人們多以休息為恥,長時間的沉思簡直要受良心的諸責了,思考時,手裏要拿著表,午膳時,眼睛要盯著證券報。過日子就好比總在“耽誤”事一般。“隨便幹什麼,總比閑著好。”這原則成了一條勒死人性修養和高尚情趣的繩索。

由於勞動者的匆忙,一切禮儀和禮儀情感也消亡了,根本無暇顧及動作的節奏了。現在到處要求做事要粗略而明晰,便是明證。在希望與別人真誠相處的一切場合,在與親朋、婦孺、師生、上司和王公貴族的交往中,人們既無精力又無時間來考慮儀式、繁瑣的禮節、交談的睿智,更談不上安詳了。追逐利潤的生活總是迫使人們費盡心機,不斷偽裝,耍盡陰謀,占得先機。要比別人在更短的時間內成事,這在時下已成為特殊的美德。於是,允許人們恢複誠實本性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就在這少有的時間裏,人們也是疲累不堪,要盡量伸展四肢百體呀。

人們寫信也按這個習俗,書簡的文體和內容無不打上“時間的標識”。如果說還存在社交的快樂和欣賞藝術的快樂,那麼這快樂也像是奴隸在工作勞累之後稍為放鬆一下而已。啊,我們這些有教養或無教養的人對這“快樂”是多麼滿足啊!然而不久又慢慢對該不該有這快樂產生了懷疑!勞動越來越帶來良好意識:圖快樂的習性自稱是“恢複體力的需要”,並開始自感羞愧了。“我們對自己的健康是欠了賬的。”若某人在鄉間的聚餐會上被人發現,他會慣於這樣申辯說。是的,不久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人們在對這一習性即對生活進行思考的習性作讓步時(也就是一麵思索一麵散步,或同友人散步),會內心感到不安,會自我蔑視的。可是,從前的情況剛好相反,勞動在人們的意識中總是不光榮的,名門望族的後裔要是不得已去幹活,就會向人隱瞞自己的工作。奴隸幹活也有思想負擔,認為是在做被人瞧不起的事。“幹活”本身就是卑賤,“隻有在安閑中才有高貴和榮譽可言”,此為古化的偏見!

330.掌聲

思想家不需要旁人的喝彩和掌聲,隻要對他自己的掌聲從不懷疑就行——對他來說,這是斷不可缺少的。有誰不需要自己的掌聲或類似掌盧的讚美嗎?

塔西佗①在談論智者(並非中傷)時說,他從來不需要掌聲。我對此是懷疑的。

①塔西佗(五五一一一八),古羅馬曆史學家。

331.寧願耳聾,不願震耳欲聾

從前,人們隻需要輕輕招唿,現在不行了,必須大聲唿叫才行,因為市場大大擴展了。這麼一來,嗓門本來就大的人還得扯開嗓門,增大音量,就是上等貨一也得聲嘶力竭地叫賣。若是沒有市場上的嘶啞叫喚,時下也就不存在天才人物了。

對思想家來說,這自然是個邪惡的時代。思想家必須學會在兩種噪音中尋求寧靜,還要佯裝耳聾,直至有一天真的變聾了。他若沒有學會這一套,那就存在一種危險:因焦燥和頭痛而死亡的危險。

332.不愉快的時刻

大抵每個哲學家都有過不愉快的時刻,他在這個時令快樂的知識

刻思忖道:人們若是連我的普通道理都不信,這能怪我嗎?

然後,一隻幸災樂禍的小鳥從他身邊飛過,啾啾而鳴:“這能怪你嗎?這能怪你嗎?”

333.何謂“認識”?

斯賓諾莎以其特有的樸實而高超的方式說:“不要笑,不要哭,不要詛咒,而要思考。”那麼,這“思考”到底與前三者―我們立即就能理解的―有何不同呢?它是嘲笑、埋怨和詛咒這些相互對抗的本能欲望所產生的結果嗎?在產生一種認識前,每一種本能都必然首先對這一事物或所發生的情況提出單方麵的看法,然後,各種單方麵的看法彼此進行鬥爭,在鬥爭中進行折中,達到平衡和各方的認同,達到公平,達成契約。這些本能借助這公平和契約便可保存自我,維持彼此的權利。我們隻明白了這一較長過程中所達到的最後和解與結論,並據此認為,所謂思考,實則為一種和解的、公平的、良好的、本質上與本能完全相反的東西,隻不過是各種本能相互之間的某種關係罷了。

長久以來,人們把有意識的思考視為思考的全部。現在我們才逐漸明白,思維活動大部分都是在我們無意識、無感覺中進行的;但我還認為,這些相互鬥爭的種種本能彼此是十分敏感的,並力圖給對方添增痛苦。這就是思想家往往會突然感到精疲力竭〔戰場上的精疲力竭!)的根源所在了。不錯,在我們內心也許潛藏著英雄氣概,但它絕非是斯賓諾莎所說的神聖的、“永自安眠”的東西。

有意識的思考、特別是哲學家有意識的思考,其實是一種最軟弱、因而相對也是最溫和、最寧靜的思考方式。如此看來,對於認識之特性的理解,最容易出錯的恰恰是哲學家了。

334.必須學會喜愛

我們對待音樂,首先必須學會把握音樂形象和旋律,學會把它當成一種孤立和隔絕自我的生活,然後還需要良好意願,作出努力,方能接受它。盡管它陌生怪異,我們仍然對其意境和表現方式保持忍耐,對其神奇保持慈善心態,久而久之,我們終於習慣它了,我們期盼它,缺少它時就若有所失;於是,它也就源源不斷地施展魅力和強製,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我們最終愛它,對它俯首貼耳,心醉神迷,乃至不知世上還有什麼更美妙的事物。我們就這樣學會了喜愛音樂,對其他事物也是這樣。我們總是對陌生怪異的東西保持良好的意願、耐心、謙遜和溫和的態度,因而最終獲得激賞:陌生怪異之物慢慢拋卻麵紗,呈現出新奇的、無可言狀的美,這是它對我們殷勤好客的酬謝啊。

凡是自愛的人都是通過這樣的途徑學會喜愛的,舍此別無他途。人,必須學會喜愛。

335.向物理學歡唿致敬

到底有多少人善於觀察呢?而在少數善於觀察者中又有多少人善於觀察自己呢?

“每個人都是離自己最遠的人”,察人者明於此,感到很掃興;“認識你自己吧!”這箴言是上帝對人說的,它充滿惡意,且與觀察自我聯係起來,實令人失望。幾乎每個人在談論德行時所表現出的氣質(快捷、樂意、自信、健談、眼神、微笑、可人的熱情等)都證明這栽言的確是與觀察自我掛上鉤的,它似乎要對你說:“親愛的先生;這是我自己的事呀!還是帶著你的問題去找那個人吧,那人會作如下回答: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像在德行方麵那樣明智。這就是說,當人判斷‘這是對的’,推斷‘此事必然發生’,並且做被自己稱之為正確和必然的事時,他的行為就是符合道德的!”

可是,我的朋友,你剛才對我說了“這是對的”,你何以知道這個是對的,恰恰這個是對的呢?“因為我的良知告訴我這個對;良知首先要確定何者是符合道德的,所以它絕不會說不道德的判斷的!”那你為何一定聽從良知呢?你怎麼會把這一判斷看成是真實可靠的呢?難道就沒有別的良知了嗎?難道你對一種理性的良知亦即隱藏在“良知”背後的良知一無所知嗎?“這是對的”―你的這一判斷的來曆,可追溯到你的本性、好惡、經驗和非經驗。你必須問:“這是怎麼發生的?”接著還需問:“究竟是什麼迫便我聽從它了”你聽從它的命令,正如士兵聽從長官的命令,或者像一位婦人深愛著對她發號施令的男子,或者像懼伯發號施令者的懦夫和“馬屁精”,或者像迫隨他人、毫無主見的傻瓜。總之,你聽從良知的原因可能有一百種,然而,你隻把這個或那個判斷當成是良知在發話,亦即感覺它是對的,其原因就是你自己從未深思熟慮過,盲目接受自童年起被人稱之為“對”的事物;或者還有這樣的原因:你的麵色和榮譽,連同被你稱之為“己任”的東西發生了困難,事關生存條件,所以你被迫認為那是“對”的。(你有生存的權利,你認為這無可厚非!)

你那一成不變的道德評價說不定就是一種證據,即證明你個人的可悲和沒有人格,你的“道德力量”的源泉可能就在於你的固執,或者可能就在於你的無能,即無能審察新的崇高目標!簡言之,你若是思考更周全一些,觀察更仔細一些,學習更多一些,那麼你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把自己的“責任”和“良知”稱為責任和良知了。洞見當初的道德評枯是如何產生的,就使你感到“責任”、“良知”這些莊嚴字眼是何等索然無味,正如你對其他莊嚴的字眼諸如“罪惡”、“拯救靈魂”、“解脫”等等感到掃興一樣。

我的朋友,現在我不談“絕對命令”①了!這個詞使我耳朵發癢,忍不住發笑,盡管你在場,一臉的嚴肅。此刻,我想起了老康德,他受到“絕對命令”的襲擊,心亂如麻,遂逃進自己內心的“上帝”、“靈魂”、“自由”和“永恒”處,猶如一隻狐狸慌張地逃回牢籠。而先前,康德的力量和智慧是打破這牢籠的!這或許是對“絕對命令”、對被他騙到手的“絕對命令”的懲罰,委實滑天下之大稽!

什麼?你很欽佩內心的絕對命令?欽佩道德評價的“固定性”?欽佩“大家必須像我這樣評價”的“絕對性”?果真如此,還不如欽佩你的個人主義、欽佩你的個人卞義的盲目、狹溢和平庸呢!所謂個人主義,就是把你的評價當成普遍的準則,而個人主義之所以是盲目、狹隘和平庸的,就因為它表明你尚未發現自己,尚未創造出你的獨特、最獨特的崇高目標——這目標從不是另一個人的,更不是大家的。

①絕對命令,或稱無上命令,是康德唯心主義哲學中的倫理原則。

誰若作出這樣的判斷,“在這種情況下,人人都必須這樣做”,誰就還沒有在“認識自我”方麵走出五步遠;否則他一定曉得:世上不存在、今後也不可能存在相同的行為;每個行動都是以獨有的、不可能重複的方式完成的,每個將要完成的行動也是如此;行動的所有準則隻涉及粗略的外表(即使是迄今一切道德的最深層和最精細的準則,也是這樣),用這些準則隻能達到表麵上的同一性,因而是虛假的;每個行為,無論對它觀察還是回顧,都是捉摸不透的;我們對一些諸如“好”、“高尚”、“偉大”等等的看法根本不可能用自己的行為來證明,因為每個行為是不可認識的。不錯,我們的觀.點、價值評估是我們行為體係中最強有力的杠杆,然而在各種情況下,它們的力學原理又是得不到驗證的。

如此說來,還是讓我們一門心思來淨化自己的觀念和價值評估吧,不要再考慮“我們行為的道德價值”,我的朋友裏人們喋喋不休地議論道德,這在當今實在令人討厭。在道德法庭上搞審判,這有違我們的興趣,讓我們把這些議論和興趣留給那些人吧,留給那些隻會把一部分曆史拖人當代、否則便無所事事的人吧,留給那些從來不是當代人的人吧!他們可是人多勢眾呀,他們占了大多數!

我們要成為我們自己——新穎、獨特、無可比擬、自我立法、創造自我的人!為了當創造者,我們必須成為物理學家。迄今一切價值評估和理想全都建立在對物理學的無知和違背物理學的基礎上,所以,我們要向物理學歡唿致敬!更要向強迫我們鑽研物理學的誠實歡唿致敬!

336.大自然的吝嗇

大自然為何對人如此吝嗇,不讓人根據其內在的光輝或多或少地發光呢?

偉人的升降沉浮為何不像日出日落那樣,呈現可視的絢麗呢?人類的一切生命竟然簡單明確到如此地步!

337.未來的“人性”

當我用遙遠的目光回望那遙遠的時代,便發現現代人身上除了奇怪的道德和疾病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其他惹人注目的東西了。姑且把我的觀察稱為“曆史意識”吧。

曆史意識是導致曆史出現新奇和怪異事物的萌芽,倘若這萌芽假以時日,比如幾個世紀或更長的時期,最終會長成散發奇妙氣味的奇妙植物,因它之故,我們古老的地球會比現在更宜於人類安居。我們當代人剛開始一環一環地鑄造情感鏈條,亦即對未來的強烈情感鏈條,但又幾乎不知自己的所為。

對我們而言,這似乎稱不上什麼新情感,而是舊情感的弱化與式微——曆史意識依舊如許地貧乏與冷膜,許多人受到它的襲擊,猶如受到寒潮的侵襲一般,變得益發貧乏與冷漠了;另一些人覺得曆史意識是老之將至的征候,他們視地球為憂鬱的病人,這病人為了忘卻自己的今天,乃撰寫自己的青春史。事實上,誰把人類的曆史一股腦兒當成自己的曆史加以感受,誰就會普遍觸摸到各色人物的憂傷:顧慮自身健康的病人,回憶青春之夢的老者,被人奪走戀人的情郎,理想毀滅了的殉道者,在戰鬥中未決出勝負卻造成朋輩傷亡的遲暮英雄。_這便是一種新的情感色彩。

然而,承受和可以承受這形形色色、不可勝數之憂傷的英雄猶在,他在翌日的戰鬥打響後,猶能對朝霞和自己的命運歡唿,他思接千代,目通萬裏,繼承了往昔一切高尚的思想,且在繼承中滿懷責任感。這些誌行高潔之士,迄今尚無人可望其項背,他是新一代誌行高潔者的“頭胎兒”,他把人類的一切,諸如最老和最新之物、損失、希望、征服、勝利等集於內心,壓縮為一種情感,由此而產生人類前所未有的幸福,一種充滿力與愛、淚與笑的神聖幸福。這幸福宛如夕陽,一直饋贈它那永不枯竭的財富,並將其傾人汪洋大海,當最可憐的魚兒也能借助夕陽餘輝的“金槳”劃動時才感到自己最為富有!這神聖的情感就是未來的人性!

338.受苦的意誌與同情

首先做個富於同情心的人,對你們自己是否有益呢?你們若富於同情心,對受苦的人是否有益呢?對第一個問題,我們暫且不予回答。

別人幾乎不了解我們所受的巨痛,即使同吃一鍋飯的人,我們也會對他隱瞞;可是當別人發現我們的苦處時,則又把苦處視為平淡。輕飄飄地祛除別人的痛苦,本來就是同情的天性呀。

然則,我們的“施主”比敵人更貶低我們的價值和意誌,同情的施主在對不幸者施舍善舉時,往往會有智性的輕率表現,即飾演命運之神的角色,這實在有點使人債憤不平:他完全不懂得內心的順從和依附,正是你我不幸的所在。我心靈的整個結構、通過“不幸扣達到心靈平衡、開發新的需求和源泉、舊傷痕的愈合、對過去的排拒等,總之,凡是與不幸可能有聯係的東西,親愛的同情者一概漠然置之,他隻想幫助他人,卻根本想不到,世間存在不幸對個人來說是完全必要的;也根本想不到,你我需要恐懼、匱乏、貧困、黑夜、冒險、魯莽、失誤,正如需要這些東西的對立物一樣;他也根本想不到——恕我說得神秘一點——通往個人的天堂路總需穿越個人的地獄。不,他不懂:“同情的宗教”(或“心”)發令幫助別人,當有人最快地完成了幫助,這個人就認為他的幫助最得力!倘若你們——這一宗教的追隨者——對別人和對自己也懷有這種想法,倘若你們不願意讓自己的痛苦留在身上,連一個小時也不讓留,而且防止了一切可能自遠處而降的不幸,倘若你們把痛苦和不快當作邪惡、可憎、該死和生存的汙點,那麼,在你們內心除了同情的宗教外還有另一宗教,即舒適的宗教,而且後者說不定還是前者之母呢。哎呀,你們這些善良和舒適的人啊,怎麼對人的幸福幾乎是一竅不通呢!須知幸與不幸原本是一對孿生兄弟,它們共生共長;可是,它們在你們身上總也長不大!

好,讓我們再回到第一個問題上來吧。一個人怎樣才能固守在自己的道路上呢?總有某種唿喊在召喚,召喚我們到旁邊去;可我們的眼睛卻絕少看見那裏有什麼東西,所以沒有必要馬上丟棄自己的東西,快步跑到旁邊去。我知道,把我引人歧途的方式方法不下百十種,而且都是冠冕堂皇的,最高級的要數“道德”方法了!是啊,懷有同情心的道學家甚至認為,恰恰是這個而且隻有這個才是符合道德的:離開自己的路,趕快去幫助鄰人!我也十分清楚,隻需要讓自己目睹一次真正的痛苦,我也就失落了裏假若一位受苦的朋友對我說:“你看呀,我馬上就要死了;你答應我,與我一起死吧。”我會答應他的,正如當我看見一個為自由麵戰鬥的山民會使我下定決心向他伸出援手甚至獻出生命一樣——這是出於良好動機而挑選出來的例子,並不怎麼妥帖。是的,確實存在一種隱秘的誘惑,讓你去幫助一切令人同情的人,唿喊“救命”的人;而我們“自己的路”又過於艱難,要求過於苛刻,離旁人的愛和感謝也太遠,所以我們也不是不願意離開它,不是不願意離開自己的良知,而逃進旁人的良知,逃時“同情宗教”的可愛廟宇。

現在,一旦爆發某場戰爭,就會引發一個民族中的高尚人士的歡悅情緒。他們以狂喜的心情直麵死神的威脅,因為它們相信,為國捐軀便使他們終於得到了那個久尋而不可得的允許,即允許偏離自己的目標。對他們,戰爭就是曲線自殺,伴隨著良知的曲線自殺。

為了免談別的,我就公開說出我的道德吧:隱居起來吧,這樣使你能活下去!不必了解那些被時代認為是至關重要的事情!把三百年的悠長歲月橫亙在你與當代之間吧!將當今的喧囂即戰爭和革命的喧囂當作是對你的喃喃低語吧!你也會幫助別人的,不過隻幫助你完全了解其痛苦的那些人,因為他們與你有同樣的希望,也就是說,你幫助的是朋友,而且是以幫助自己的方式去幫助的。我要使他們更勇敢、堅韌、單純、愉快I我要教給他們時下很少有人懂得的東西,也是鼓吹同情的人最不懂的東西:同樂!

339.生活似女人

要看出一件作品美的極致,光靠知識和良好意願是不夠的,還要靠極為罕見的偶然機遇:雲彩的紗巾從這美的極巔飄走,太陽在高空朗照,為我們。

我們必須站在合適的地方觀察,我們的心靈也必須把紗巾從心靈的至高點揭去,心靈需要外在的表達,以便獲得一個支撐點並掌握自己。然而,這一切鮮能同時實現。所以,我以為,一切美好事物,不管是作品、行為、人,還是大自然,其極巔至今仍不為大多數人所了解,甚至對最優秀的人物也隱而不彰。極巔即使顯露了,也隻顯露這一次而已。

希臘人曾祈求過:“讓所有美的東西一再展現吧!”噢,他們如此籲請神明是很有道理的,因為無神的現實世界根本不給我們提供美的東西,要麼隻提供一次l我說,世界充滿美的事物,然而它們得以展露的美妙時刻實在罕見。但這也許正是生活的最大魅力所在了:一塊用黃金編織的、充滿美好機遇的麵紗屏蔽著生活,蘊含著希望、坑拒、羞澀、嘲諷、同情、誘惑……是啊,生活就像女人!

340.臨終時的蘇格拉底

我十分心儀蘇格拉底,他的言行、甚至他的沉默所表現出來的勇氣和智慧使我傾慕不已。雅典城裏這位語含譏諷的“歹徒”、“蠱惑民心者”能把恃才傲物的青年感動得渾身顫抖、啜泣,誠為有史以來談鋒最健的絕頂智者,他即使沉默也顯出他的偉大。我真希望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是保持沉默的,果真如此,他在天才人物隊伍裏的身價會更高;

然而,不知是死神、毒藥,還是好心或惡意,總之有某個東西使他臨死時終於開口說話了;“噢,克利頓,我還欠阿斯克雷庇奧①一隻公雞呢。”聽見這句既可笑又可怕的“遺言”,有人明白了它的含義:“噢,克利頓,生活是一種疾病啊!”可謂一語中的!

①阿斯克雷庇奧,希臘神話中的神醫。

作為須眉男子,蘇格拉底在眾人眼前猶如勐士,活得瀟灑、快樂,可誰料到,他竟然是個悲觀主義者呢!他直麵人生,強顏歡笑,而把自己最深層的情愫、最重要的評價隱藏,隱藏了一生呀!蘇格拉底啊,蘇格拉底深受生活的磨難!但他對生活也實施報複―使用隱晦、可怖、瀆神的言語!像蘇格拉底這類人是否必然自食其果呢?與蘇氏那車載鬥量的美德相比,一點點寬容是否太吝查了呢?噢,朋友們,在這方麵,我們必須壓倒希臘人!

341.行為的著重點

假如惡魔在某一天或某個夜晚闖入你最難耐的孤寂中,並對你說:“你現在和過去的生活,就是你今後的生活。它將周而複始,不斷重複,絕無新意,你生活中的每種痛苦、歡樂、思想、歎息,以及一切大大小小、無可言說的事情皆會在你身上重現,會以同樣的順序降臨,同樣會出現此刻樹叢中的蜘蛛和月光,同樣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時刻和我這樣的惡魔。存在的永恒沙漏①將不停地轉動,你在沙漏中,隻不過是一粒塵土罷了!”你聽了這惡魔的話,是否會癱倒在地呢?你是否會咬牙切齒,詛咒這個口出狂言的惡魔呢?

①沙漏是古時的計時器。

你在以前或許經曆過這樣的時刻,那時你回答惡魔說:夢你是神明,我從未聽見過比這更神聖的話呢!”倘若這想法壓倒了你,惡魔就會改變你,說不定會把你輾得粉碎。

“你是否還要這樣回答,井且一直這樣回答呢?”這是人人必須回答的問題,也是你行為的著重點!或者.你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人生,均寧願安於現狀而放棄一切追求?

342.悲劇的序幕

查拉圖斯特拉①三十歲時離別故鄉和烏爾米湖,來到山上。他在山中以孤獨和思考為樂,十年間樂此不疲;然而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

一天早晨,朝霞滿天,他起床後迎著朝陽走去,並對它說:“偉大的太舊啊I若是你的光輝不照耀人們,你又有何幸福可言呢!十年來,你每日登臨我的穴居處。倘若沒有我,沒有我的鷹和蛇,你大概早就厭倦你的光輝和你來我處的這條路徑了。每個黎明我們將你等候,欣然接受你充沛的光明,並虔敬地為你祝福。

看啊,我多像一隻蜂兒,聚斂了大量的蜜汁,對自己的智慧已感厭倦了。我亟需人們那一雙雙伸開的手,好把我的智慧饋贈、奉獻給他們,直到智者再度因白己的愚蠢而歡欣,窮人再度因自己的財富而快樂。為此,我必須下山,正如你每日傍晚降落在海的背後,並給另一個世界送去光明一樣。噢,你,光熱無量的太陽呀!我必須像你一樣‘落’下去,下山,到人群中去。

祝福我吧,你那安詳的眼睛毫不嫉妒這一無上的幸福!祝福這隻將要溢出的杯子吧,水將泛金地從杯中流瀉,載著你那狂喜的餘輝流向各處!看呀!這杯予又將空空如也,查拉圖斯特拉又將再度變成人了。”如此,揭開了查拉圖斯特拉下山的序幕。

①查拉圖斯特拉,古波斯的預言家和宗教家,公元前六世紀人。

卷五

343,我們歡樂的含義

“上帝死了”,基督教的上帝不可信了,此乃最近發生的最大事件。這事件開始將其最初的陰影投射在歐洲的大地上,至少,那些以懷疑的目光密切注視這出戲的少數人認為,一個太陽殘落了,一種古老而深切的信任變成了懷疑,我們這個古老的世界必將日漸黯淡、可疑、怪異、“更加衰老”。我們大概還可以說:這事件過於重大、遙遠,過於超出許多人的理解能力,故而根本沒有觸及到他們,他們也就不可能明白由此而產生的後果,以及哪些東西將隨著這一信仰的崩潰而坍塌。有許多東西,比如整個歐洲的道德,原本是奠基、依附、植根於這一信仰的。斷裂、破敗、沉淪、傾覆,這一係列後果即將顯現,可是有誰眼下能對此作出充分的預測才不愧為宣布這一可怕邏輯的導師呢?才不愧為宣布這一史無前例的日蝕和陰暗的預言家呢?

我們―天生的釋謎者,立於高山之巔期待著未來,置身在當今和未來以及這二者的矛盾之中,是下個世紀的頭胎嬰兒和早產兒——現已看到那即將籠罩歐洲的陰影了,然而究竟是何原因使得我們對這陰暗絲毫不抱同情,絲毫不為自己擔優和懼伯,反而是期盼這陰暗的來臨呢?也許是我們受這一事件的近期影響太深之故吧,這影響也許同人們估計的恰好相反,斷不是悲傷和消沉,而是難於言說的新的光明、幸福、輕鬆、歡愉、勇氣、朝霞……

不錯,我們這些哲學家和“自由的天才”一聽到“老上帝已死”的消息,就頓覺周身被新的朝墩照亮,我們的心就傾瀉著感激、驚詫、預知和期待的洪流。終於,我們的視野再度排除遮攔,盡管這視野還不十分明亮;我們的航船再度起航,麵對重重危險;我們再度在知識領域冒險;我們的海洋再度敞開襟懷,如此“開放的海洋”堪稱史無前例。

344.我們虔誠到何種程度

人們說得十分在理:在科學領域,信念是沒有公民權的。隻有當各種信念把自己貶抑為某種謙遜的假設、暫時的嚐試、可調整的幻想之時,它們才被允許進人科學領域,或甚至獲得某種價值的認可,不過,依然要加上一項限製,即它們必須處在警察——“不信任警察”——的監督下。

更確切地說,這是否表示隻有當一種信念不再是信念時,才被允許進入科學領域呢?對科學思想的約束是否始於人們不應擅自產生信念呢?……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需要質問的是;為了使約束生效,是否必須存在一種專橫強製的、絕對的信念,以便使其他信念淪為它的犧牲品呢?

人們知道,科學也是以某種信念為基礎的,根本不存在“沒有假設”的科學。“真理是否必要”,對這個問題必須先作肯定的回答,務使一切原則、信仰和信念無一例外地表達如下的意思:“沒有什麼比真理更必要了,與真理相比,其餘一切事物隻有次等價值。”這種追求真理的絕對意誌究竟是什麼呢?是不受人欺騙的意誌嗎?是不騙人的意誌嗎?

追求真理的意誌也可解釋為“不騙人”的意誌,前提條件是“我不騙人”這個一般法則包括“我不騙自己”這個個別法則。可是,人為何不願騙人呢?為何不願受騙呢?有人說,“不願欺騙”,和“不願受欺騙”這二者的原因是在完全不同的範疇內。不願受騙,是因為受騙會造成損害,是危險的,甚至是災難性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科學——人們可以正當地對其提出責問的科學——委實是曆久不衰的智慧,也是一種功利。什麼?“自己不願受騙”真的就會少受損害嗎?危險和災難就會少些嗎?你們對生活的特性有何了解,從而判斷最大的益處是在於絕對的不信還是絕對的信?假若絕對的信與不信這二者都必需,那麼,科學從何處得到它賴以為基礎的絕對信仰,即真理比任何東西都重要,也比任何信念都重要呢?假如真理與非真理都不斷證明自身的功利性,那麼,這種信念也就不可能產生了。實際情況也如此。

這麼說來.對科學的信仰是無可爭議地存在,信仰的原因不是根據這類功利的算計,而是依從“追求真理的意誌”,“不惜代價地追求真理的意誌”。噢,當我們把一個又一個信抑扼殺並奉獻在科學的祭壇上,我們就清楚地懂得何謂“不惜一切代價”了!所以,“追求真理的意誌”並非意味著“我不願受騙”,而是“我不願騙人,也不願騙自己”。我們別無選擇。於是我們就有了道德的基石,因為人們隻顧一個勁兒問自己:“你為何不願騙人呢?”特別是當生活出現假象的時候,假象是肯定存在的!我指的是生活存心搞欺騙、錯誤、顛倒、錯覺、迷惑,但另一方麵,它又總是顯出叫人相信的模樣,它可能是一種企圖,說得和緩一些,可能是唐?吉訶德式的狂熱的荒唐,也可能是某種險惡的東西,即仇視生命的、毀滅性的原則……“追求真理的意誌”就可能變成追求死亡的、隱秘的意誌。於是,“為何要科學”這個問題又把我們引回到道德問題上來了。如果生活、自然和曆史是“不道德的”,那麼為何還要道德呢?毫無疑問,一個求真的人、以信仰科學為前提的人所肯定的世界是迥異於生活、自然和曆史的世界的,但他在多大程度上肯定這“另一世界”呢?他是否因此而必須否定這“另一世界”的對立麵―現實世界、我們的世界呢?……

據說人們已經領悟到(我也早就認為),我們對科學的信仰始終還是基於一種形而上學的信仰。我們,當今的求知者、無神論者和反形而上學者,也是從那個古老信仰即從基督徒的和柏拉圖的信仰所點燃的千年火堆中取自己之火的,認為上帝即真理,真理是神聖的……可是,倘若這信仰越來越不可信,倘若沒有任何東西證明自己是神聖的,倘若上帝本身也證明自己是曆時最久的謊言,那將會怎樣呢?

345.道德問題

人格缺陷所造成的惡果隨處可見。柔弱、淺薄、被窒息的、自我否定和否定一切的人格已不再適於做任何好事,尤其不適合於從事哲學研究。

“無私”不論在何處均無價值可言;大問題需要大的關愛,而這,隻有強人、完人、堅定自恃的人方可辦到。思想家要麼以他個人特有的方式對待他的問題,這樣他就會在問題中找到自己的命運、痛苦和至幸;要麼以“非個人特有的”方式對待,即用冷漠而好奇的思想觸癮去接觸和理解問題。這二者實在有著天壤之別。如果是後一種情形,斷不會產生什麼結果,故不要對它抱任何指望。因為重大的問題——即使它是可以理解的——也不是懦夫和蛤蟆所能理解的,這是他們的習性使然,永遠如此。而且,這習性是他們和一切女人所共有的。

我至今尚未碰到有誰(書本裏也沒有碰到)是作為人在看待道德,並把道德當成一個問題、當作自己的痛苦、折磨、至樂和激情,這究竟是何緣故呢?顯然,道德至今根本不算一個問題,毋寧說是人們在經曆猜疑、不和、矛盾之後而達成一致的東西,是思想家在其中歇息、鬆弛繼而重新振奮的處所。我至今尚未發現任何人敢評估道德的價值;我甚至發覺人們對科學嚐試的好奇心也滅絕了,心理學家和曆史學家那種被嬌慣的嚐試性的想像力也沒有了,本來,這想像力可隨便飛快捕捉到一個問題,又勿需費勁知道到底捕住了什麼。我幾乎沒有搜集到什麼資料,可供撰寫一本價值評估史(還想寫點有關價值評枯的論文及論理學史),以便激勵人們對這一曆史的愛好,增長這方麵的才能。不過今天我才意識到,我的努力全是枉然。那些道德史學家(尤其是英國人)的確無足輕重,連他們自己通常也很輕信地服從某種道德的命令,充當替這道德扛招牌的侍從而不自知;仍在重複在基督教統治下的歐洲一直被人忠誠傳頌的民間迷信:道德行為的本質特征就在於無私、否定自我、犧牲自我,就在於同情。

他們在這個前提條件下所犯的普遍錯誤,就是堅持認為,各國人民,至少是順民在道德原則上具有共通性,並且從中推導出對你我的絕對約束力;要麼反其道而行之,當他們明白民族不同則道德迥異的這一真理後,又得出所有的道德均無約束力的結論。

最後更新:2017-04-03 12:5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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