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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將取代作家?對啊,還能成立作家協會

做書按:

這篇文章是當代著名作家韓少功寫於阿爾法砍瓜切菜般地血洗圍棋界之後沒多久,我們現在發布,是因為前兩天阿爾法狗前輩,被一個從0開始自學40天後的晚輩阿爾法狗·零擊敗……

從我們觀賞人機大戰,到研發更高級地人工智能,讓兩個機器去決鬥,不知道是科技進步還是人類玩火自焚。當機器開始具備學習能力時,或許這張《紐約客》封麵的場景不再是玩笑或科幻夢:

今天文章的作者是當代文學史上非常重要的作家韓少功,文革後出現的作家,寫過不少鄉土文學和傷痕文學。很奇怪吧?以前都是聽科學家講科技,這次文科生韓少功的點評有些意思,嬉笑怒罵與揶揄諷刺,讀起來趣味盎然。他以作家身份重新解釋作家的工作,寫作真的可以被機器人替代?答案:可以。至於為什麼?請你耐心讀完全文。

當機器人成立作家協會

文 | 韓少功

(《讀書》2017年6期新刊)

人工智能,俗稱機器人,接下來還要瘋狂碾壓哪些行業?

自“深藍”幹掉國際象棋霸主卡斯帕羅夫,到不久前“阿爾法圍棋”的升級版“大師”(Master)砍瓜切菜般地血洗圍棋界,江山易主看來已成定局。行業規則需要徹底改寫:棋類這東西當然還可以有,但職業棋賽不再代表最高水準,專業段位將降格為另一類業餘段位,隻能用來激勵廣場大媽舞似的群眾遊戲。最精彩的博弈無疑將移交給機器人,交給它們各自身後的科研團隊——可以肯定,其中大部分人從不下棋。

翻譯看來是另一片將要淪陷之地。最初的翻譯機不足為奇,幹出來的活常有一些強拚硬湊和有三沒四,像學渣們的作業瞎對付。但我一直不忍去外語院係大聲警告的是:好日子終究不會長了。2016年底,穀歌公司運用神經網絡的算法(algorithm)催生新一代機器翻譯,使此前的錯誤大減60%。微軟等公司的相關研發也奮起直追,以致不少科學家預測2017年最值得期待的五大科技成果之一,就是“今後不再需要學外語”(俄羅斯《共青團真理報》2016年12月28日)。事情似乎是,除了文學翻譯有點棘手,今後涉外的商務、政務、新聞、旅遊等機構,處理一般的口語和文件,配置一個手機APP(應用軟件)足矣,哪還需要職業雇員?

教育界和醫療界會怎麼樣?還有會計、律師、廣告、金融、紀檢、工程設計、股票投資……那些行業呢?

美國學者凱文·凱利(Kevin Kelly)是個樂觀派,曾炫示維基百科這一類義務共建、無償共享的偉大成果,憧憬“數字化的社會主義”。阿裏巴巴集團的馬雲也相信“大數據可以複活計劃經濟”。但他們未說到的是,機器人正在把大批藍領、白領掃地出門。因為大數據和“雲計算”到場,機器人在識別、記憶、檢索、計算、規劃、學習等方麵的能力突飛勐進,正成為一批批人類望塵莫及的最強大腦;並以精準性、耐用性等優勢,更顯模範員工的風采。新來的同誌們都有一顆高尚的矽質心(芯):櫃員機永不貪汙,讀臉機永不開小差,自動駕駛係統永不鬧加薪,保險公司的理賠機和新聞媒體的寫稿機永不疲倦——除非被切斷電源。

有人大膽預測,人類99%的智力勞動都將被人工智能取代(《環球日報》2107年1月6日)——最保守的估計也在45%以上。這話聽上去不大像報喜。以色列學者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不久前預言:絕大部分人即將淪為“無價值的群體”,再加上基因技術所造成的生物等級化,“我們可能正在準備打造出一個最不平等的社會”!(赫拉利:《人類簡史》《未來簡史》)是的,事情已初露端倪。“黑燈工廠”的下一步就是“黑燈辦公室”,如果連小商小販也被售貨機排擠出局,連保潔、保安等兜底性的再就業崗位也被機器人“黑”掉,那麼黑壓壓的失業大軍該怎麼辦?都去曬太陽、打麻將、跑馬拉鬆、玩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旦就業危機覆蓋到適齡人口的99%,哪怕隻覆蓋其中一半,肯定就是經濟生活的全麵坍塌。在這種情況下,天天享受假日亦即末日,別說社會主義,什麼主義恐怕也玩不了。還有哪種政治、社會的結構能夠免於分崩離析?

數字社會主義也可能是數字寡頭主義……好吧,這事權且放到以後再說。

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不能不想一想文學這事。這事雖小,卻也關係到一大批文科從業者及文學受眾。

不妨先看看下麵兩首詩:

其一:

西窗樓角聽潮聲,水上征帆一點輕。

清秋暮時煙雨遠,隻身醉夢白雲生。

其二:

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氣昏昏上接天。

清渚白沙茫不辨,隻應燈火是漁船。

兩首詩分別來自宋代的秦觀和IBM公司的“偶得”——一個玩詩的小軟件。問題是,有多少人在兩首詩前能一眼分辨出“他”和“它”?至少,當我將其拿去某大學做測試,三十多位文學研究生,富有閱讀經驗和鑒賞能力的專才們,也多見猶疑不決抓耳撓腮。如果我刷刷屏,讓“偶得”君再提供幾首,混雜其中,布下迷陣,人們猜出婉約派秦大師的概率就更小。

IBM公司開發的作詩軟件“偶得”

詩歌以外,小說、散文、評論、影視劇等也正在麵臨機器人的野蠻敲門。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美國貝爾實驗室早已嚐試機器寫作。幾十年下來,得助於互聯網和大數據,這一雄心勃勃的探索過關斬將,終得繭破化蝶之勢。日本朝日電視台2016年5月報道,一篇人工智能所創作的小說,由公立函館未來大學團隊提交,竟在一千四百五十篇參賽作品中瞞天過海,闖過“星新一獎”的比賽初審,讓讀者們大跌眼鏡。說這篇小說是純機器作品當然並不全對。有關程序是人設計的;數據庫裏的細節、情節、台詞、角色、環境描寫等各種“零部件”,也是由人預先輸入儲備的。機器要做的,不過是根據指令自動完成篩選、組合、推演、語法檢測、隨機潤色一類事務。不過,這次以機勝人,已儼如文學革命的又一個元年。有了這一步,待算法進一步發展,數據庫和樣本量進一步擴大,機器人文藝事業大發展和大繁榮想必指日可待。機器人群賢畢至,高手雲集,一時心血來潮,什麼時候成立個作家協會,頒布章程選舉主席的熱鬧恐怕也在所難免。

到那時,讀者麵對電腦,也許隻需往對話框裏輸入訂單:

男一:花樣大叔。女一:野蠻妹。配角:任意。類型:愛情/懸疑。場景:海島/都市。主情調:憂傷。宗教禁忌:無。主情節:愛犬/白血病/隕石撞地球。語調:任意……

隨後立等可取,得到一篇甚至多篇有板有眼甚至有聲有色的故事。

其作者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機器,也可能是配比不同的人(HI)機(AI)組合——其中低俗版的組合,如淘寶網十五元一個的“寫作軟件”,差不多就是最廉價的抄襲助手,已成為時下某些網絡作家的另一半甚至另一大半。某個公眾熟悉的大文豪,一個多次獲獎的馬先生或海倫女士,多次發表過感言和捐贈過善款的家夥,在多年後被一舉揭露為非人類,不過是一堆芯片、硬盤以及網線,一種病毒式的電子幽靈,也不是沒有可能。

法國人羅蘭·巴特1968年發表過著名的《作者之死》,似已暗示過今日的變局。但作者最後將死到哪一步,將死成什麼樣子?是今後的屈原、杜甫、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曹雪芹、卡夫卡都將在矽穀或中關村那些地方高產爆棚,讓人們應接不暇消受不了以至望而生厭?還是文科從業群體在理科霸權下日益潰散,連萌芽級的屈原、杜甫、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曹雪芹、卡夫卡也統統夭折,早被機器人逼瘋和困死?

技術主義者揣測的也許就是那樣。

有意思的是,技術萬能的烏托邦卻從未實現過。這事需要說說。一位美籍華裔的人工智能專家告訴我,至少在眼下看來,人機關係仍是一種主從關係,其基本格局並未改變。特別是一旦涉及價值觀,機器人其實一直力不從心。

據說自動駕駛係統就是一個例子。一旦事故難以避免,兩害相權取其輕,係統是優先保護車外的人,還是車內的人(特別是車主自己)?進一步設想,是優先一個勐漢還是一個盲童?是優先一個美女還是一個醜鬼?是優先一個警察還是三個罪犯?是優先自行車上笑的還是寶馬車裏哭的?……這些Yes或No肯定要讓機器人蒙圈。所謂業內遵奉的“阿西莫夫(Asimov)法則”,隻是管住機器人永不傷害人這一條,實屬過於籠統和低級,已大大的不夠用了。

其實,在這一類困境裏,即便把識別、權衡的難度降低幾個等級,變成愛犬與愛車之間的小取舍,也會撞上人機之間的深刻矛盾。原因是,價值觀總是因人而異的。價值最大化的衡量尺度,總是因人的情感、性格、文化、閱曆、知識、時代風尚而異,於是成了各不相同又過於深廣的神經信號分布網絡,是機器人最容易蒙圈的巨大變量。

舍己為人的義士,舍命要錢的財奴……人類這個大林子裏什麼鳥都有,什麼鳥都形跡多端,很難有一定之規,很難納入機器人的程序邏輯。計算機鼻祖高德納(Donald Knuth)因此不得不感歎:“人工智能已經在幾乎所有需要思考的領域超過了人類,但是在那些人類和其他動物不假思索就能完成的事情上,還差得很遠。”同樣是領袖級的專家凱文·凱利還認為,人類需要不斷給機器人這些“人類的孩子”“灌輸價值觀”,這就相當於給高德納補上了一條:人類最後的特點和優勢,其實就是價值觀。

價值觀?聽上去是否有點……那個?

沒錯,就是價值觀。就是這個價、值、觀劃分了簡單事務與複雜事務、機器行為與社會行為、低階智能與高階智能,讓最新版本的人類定義得以彰顯。請人類學家們記住這一點。很可能的事實是:人類智能不過是文明的成果,源於社會與曆史的心智積澱,而文學正是這種智能優勢所在的一部分。文學之所以區別於一般娛樂(比如下棋和轉魔方),就在於文學長於傳導價值觀。好作家之所以區別於一般“文匠”,就在於前者總是能突破常規俗見,創造性地發現真善美,守護人間的情與義。技術主義者看來恰恰是在這裏嚴重缺弦。他們一直夢想著要把感情、性格、倫理、文化以及其他人類表現都實現數據化,收編為形式邏輯,從而讓機器的生物性與人格性更強,以便創造力大增,最終全麵超越人類。但他們忘了人類智能千萬年來早已演變得非同尋常——其中一部分頗有幾分古怪,倒像是“缺點”。比如人必有健忘,但電腦沒法健忘;人經常煳塗,但電腦沒法煳塗;人可以不講理,但電腦沒法不講理—即不能非邏輯、非程式、非確定性的工作。這樣一來,即便機器人有了遺傳算法(GA)、人工神經網絡(ANN)等仿生大招,即便進一步的仿生探索也不會一無所獲,人的契悟、直覺、意會、靈感、下意識、跳躍性思維……包括同步利用“錯誤”和兼容“悖謬”的能力,把各種矛盾信息不由分說一鍋煮的能力,有時候竟讓2+2=8或者2+2=0甚至重量+溫度=色彩的特殊能力(幾乎接近無厘頭),如此等等,都有“大智若愚”之效,還是隻能讓機器人蒙圈。

美國影星威爾·史密斯主演的《機械公敵》劇照

在生活中,一段話到底是不是“高級黑”;一番慷慨到底是不是“裝聖母”;一種高聲大氣是否透出了怯弱;一種節衣縮食是否透出了高貴……這些問題也許連某個少年都難不住,明眼人更是一望便知。

如果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就隻能想象,機器人寫作既可能又不可能。

說不可能,是因為它作為一種高效的仿造手段,一種基於數據庫和樣本量的寄生性繁殖,機器人相對於文學的前沿探索而言,總是有慢一步的性質,低一檔的性質,“二梯隊”裏跟蹤者和複製者的性質。

說可能,是機器人至少可望勝任大部分“類型化”寫作。不是嗎?“抗日”神劇總是敵慫我威。“宮鬥”神劇總是王癡、妃狠、暗下藥。“武俠”神劇總是秘籍、紅顏、先敗後勝。“青春”神劇總是“小鮮肉”們會穿、會玩、會瘋、會貧嘴然後一言不合就出走……這些都是有套路的,有模式的,類型化的,這些人能做的,機器也都能做,能做個大概其。一堆堆山寨品出爐之餘,有關的報道、評論、授獎詞、會議策劃文案等甚至還可由電腦成龍配套,提前準備到位,構成高規格的延伸服務。

近日,第一部人工智能詩集宣布出版(來源:鳳凰網)

機器人看來還能有效支持“裝×族”的寫作——其實是“類型化”的某種換裝,不過是寫不出新詞就寫廢話,不願玩套路就玩一個迷宮。反正有些受眾就這樣,越是看不懂就越不敢吱聲,越容易心生崇拜,因此不管是寫小說還是寫詩,空城計有時也能勝過千軍萬馬。評論麼,更好辦。東南西北先抄上幾條再說,花拳繡腿先蒙上去再說。從本雅明抄到海德格爾,從先秦摘到晚清,從熱銷大片繞到古典音樂……一路書袋掉下來,言不及義不要緊,要的就是學海無涯的氣勢,就是拉個架子,保持虛無、憂傷、唯美一類流行姿態。“慶祝無意義”(米蘭·昆德拉語)!遙想不少失意小資既發不了財,也受不了苦,隻能憂鬱地喝點小咖啡,找人調情之時,能說出多少意義?腦子裏一片空蕩蕩,不說說這些精致而深刻的雞毛蒜皮又能幹什麼?顯然,過剩的都市精英一時話癆發作,以迷幻和意淫躲避現實,這些人能做的,機器也都能做,能做個大概其。無非是去網上搜一把高雅和玄奧的句子,再搓揉成滿屏亂碼式的天書,有什麼難的?

-文章經授權轉載-

最後更新:2017-10-21 13: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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