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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
新華社總編室王清穎:機器人都能寫稿的時代,她的每一次采訪仍從握手開始
編者按:今天,記者這個職業遇到很多挑戰,連機器人都能寫稿了,很多采訪可在虛擬世界中完成。但是,今天文章的作者——新華社總編室的王清穎卻更相信麵對麵交談的力量,她的每一次采訪,都從握住采訪對象的手開始。這種握手,有時會變成一次愛心“牽手”,讓耄耋老叟圓了一生夢想;有時也可以帶來一次善意接力,為基諾山區人民脫貧貢獻一份力量。她用握手的小小動作,傳遞著記者的價值,溫暖更多的人前行。
2015年9月,王清穎(右)在雲南勐海縣布朗山拉祜族山寨調研直過民族貧困問題。新華社記者 王全超 攝
作者|王清穎,原題《王清穎:記者,在報道中行動》,原載於《新聞與寫作》2016年第5期
回望2015年,媒體經曆著一場思想的變革,全媒體、新舊融合、互聯網思維、自媒體、死亡與再生、悲觀與期望,不絕於耳。而自媒體的迅速發展,讓人人都是媒體,技術上不再需要精英來充當把關人。
變革總會帶來傷感和淚水,蛻變才能重生。
過去一年,聽到最多的一個詞是創業,身邊很多從事媒體的朋友,離開了曾經為理想而奮鬥的媒體業,用新的價值理念取代了理想。
有人離開,但更多人選擇堅守,在嚴冬裏靜待花開。
我是一名記者,每一次采訪,我都從握手開始。
1
2012年初秋,沈陽,我握住了一個老工人的手,他叫吳嘉祜,當年90歲,雙手粗糙、骨節大,這雙手參與了新中國第一枚國徽的鑄造。這枚國徽,懸掛在天安門城樓上已經60多年。
新中國成立初期,工藝條件落後,吳嘉祜帶著六七個人紮在車間,50多個日夜不眠不休,聽到驗收合格的消息時,壯的像鐵塔一樣的吳嘉祜哭了。
時間,慢慢地讓這雙手被遺忘。但個人的光榮與驕傲,始終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每天晚上七點《新聞聯播》開始時,吳嘉祜都會扔下碗筷,快步走到電視機前,盯著屏幕中浮現的國徽發呆。
采訪那天,正好是吳嘉祜老伴的生日,老奶奶對我說:“我生日的願望就是讓我家老頭在合上眼前,能去天安門親眼看看他做的國徽。”吳嘉祜聽到不高興了:“你和人家記者說這幹啥!”
那是一個深藏功與名的年代,鑄造國徽的人沒有去天安門看過自己鑄造的國徽。握著老人的手,我問自己:信息碎片化的現在,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老人的故事?我還能為老人做些什麼?
我想到了新媒體,把老人的故事發在了新華社官方微博上。當天晚上,就掀起了轉發“狂潮”,很多網民為老人點讚,並要求為老人圓夢。
那年國慶節,老人在一群年輕人的幫助下來到了北京。他久久仰望著天安門上那枚國徽,那枚不再是電視屏幕裏的國徽,淚水一滴兩滴三滴地流進了滿臉的皺紋裏……
我的辦法,成功了。
這就是互聯網時代中國青年主流的一麵:熱忱,愛國,渴望參與。作為記者,唯有在報道中行動,才能把中國故事講得深入人心。
2
我還握過一雙黢黑、幹瘦的手,這是新疆一位柯爾克孜族大媽的手。這雙手把“中國”二字刻在了邊境線無數的石頭上。這一刻,就是近50年。大媽名叫布茹瑪汗·毛勒朵。
那是四年前的中秋,我結束斯姆哈納邊防連的采訪,見到了已經69歲的大媽。大媽所在的克州位於帕米爾高原,是新疆自然條件最艱苦的州,有1190多公裏的邊境線。對麵就是吉爾吉斯斯坦。
大媽19歲時,學會了“中國“二字。因為當時雖有國境線,卻沒有界碑,為了警示村裏的牧民,不要隨意越界放牧,她便在石頭上刻下了“中國”。後來,她明白了國境線的含義,於是越刻越多。大媽說:“這麼多年了,我也記不得刻了多少石頭,但隻要我走過的地方,那裏的石頭就會被我刻上‘中國’二字。我刻的最大的石頭有房子那麼大,我要讓路過的人都知道,這裏是中國!”
采訪那天,當我得知大媽是當地吉根鄉小學榮譽校長時,我來到了那所小學。大媽告訴我,她想讓自己的孫子長大後做義務戍邊員,但不能和她一樣沒有文化。可是鄉裏的小學條件有限,讓孩子們看看外麵的世界很難。
於是,我和遠在北京的同事們一起開始多方聯係,最後聯想集團願意給吉根鄉小學贈送電腦。我們還策劃了一場跨越5000多公裏的電話連線,讓柳傳誌和吉根鄉小學的孩子們進行對話。我們將這場對話用微博直播的形式在網上呈現,獲得了巨大的關注,而毛勒朵大媽的故事也在隨後被更多的人知道。
那天捐贈電腦後,毛勒朵大媽塞給我一塊手絹,這是柯爾克孜族老人對晚輩最好的祝福。
把新聞與行動結合起來,讓我感到了作為記者的力量。在杭州,我組織“最美媽媽”吳菊萍和“當代雷鋒”郭明義對話,邀請網民參加,現場感受最美的中國人;在湖北十堰,南水北調中線工程貫通時,我在微博上發起節水倡議,得到熱烈響應……這些事情讓我明白,互聯網時代讓新聞凝聚共識變得更加快速、便捷。
3
前不久,有個讀者打來電話,說要給大涼山捐一百頭豬,“因為我看到你們報道說,那裏的人一年才能吃三次肉……”
2015年4月開始,我和同事一直在做扶貧報道,深入12個省份,行程數萬裏,走羊腸小道,爬懸崖峭壁,采訪了很多以前從未有媒體去過的貧困角落。
還記得,在貴州從江縣高坪小學,有151個住校生,床不夠,要抽簽。抽到的睡床上,抽不到的睡課桌。即使這樣,他們卻很知足。采訪結束時,無意中看到一麵殘破的牆壁上,有句話,仔細看,竟然是——“萬丈高樓從地起”。那一刻,我憋了很多天的淚水,奪眶而出……
在四川大涼山,推開一扇破木門,屋子被分成兩半,左邊是牛圈,一股刺鼻的牛糞味撲麵而來,右邊是人住的地方,4摞磚頭上搭著一個木板就是床。鍋裏煮著一些土豆,這是一家5口的午餐,有的土豆已經發了芽。對他們來說,吃米飯和肉是一件奢侈的事。大米每10天逢集時才能吃到;肉一年最多吃3次。
當下,新媒體衝擊如此迅勐,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不再看報紙,也不看電視,甚至也很少打開電腦,完全通過手機來獲得一切資訊的時候,該如何讓更多的人知道中國還有近8000萬的窮人?我們麵臨的挑戰是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和聽故事的受眾,像生活在兩個世界,我們如何向盡可能多的人,來有效地講述這兩個沉甸甸的字——貧困?記者如何在這個天翻地覆的媒體大變局中,找到堅實的存在感?
曾經有人問我,新華社每天發那麼多稿子,誰會在乎你這一篇呢?
真的沒人在乎嗎?我想起一個故事:退潮後,無數小魚困在沙灘上,一個孩子一條條撿起來,往大海裏扔。有個大人說:這麼多魚,你扔得完嗎?誰會在乎這個?孩子回答得很好:這些小魚很在乎。
是的,會有人很在乎,比如扶貧的報道,那裏的幹部群眾,會很在乎新華社是不是真的說出了他們的困境,他們的努力,還有他們貧困的真相。
就在我代表新華社參加2015年全國新聞界第二屆“好記者講好故事”演講比賽前,剛結束了“直過民族”的采訪,這些民族是從原始社會直接過渡到現代社會的民族。拉祜族、布朗族、基諾族,他們沒有見過記者,他們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知道,這一握的意義。
4
在西雙版納,我握住了一位基諾族80後姑娘的手,她是我的同齡人,那雙手細長,卻布滿了老繭,像個男人。握著她的手,很心疼。
姑娘名叫車都,曾經拚命讀書,想離開貧困的大山。在昆明念職高時,每次寒暑假返校,媽媽總會給她帶一罐家裏的醃菜。坐長途汽車十幾個小時,車都懷裏緊緊地抱著那罐醃菜,那是她一學期的菜,也是家的味道。
職高畢業後,車都到北京打工,成為寨子裏第一個“北漂”。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車都決定參加自考。對她來說,非常艱難,累的時候,嘴裏含著飯就睡著了。兩年後,她如願拿到了北京大學的自考文憑,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也收獲了愛情。她很高興很自豪:真的離開大山了,醃菜隻是記憶中的味道了……
但命運無情,姐姐割橡膠時從樹上摔了下來,高位截癱,父母先後得了重病。車都的夢碎了,又回到寨子,再也沒有把醃菜罐抱出大山。
聽說我是從北京來的記者,她握著我的手,默默地流淚。“北京”兩個字,對她,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與遙遠。
然而,這個堅強的姑娘組織鄉親成立了刺繡合作社,她要把基諾族的手工刺繡傳下去,但她缺資金、缺銷路。
前段時間,有個做IT的企業家,輾轉聯係上我,說看到我的報道,想幫助車都。我倆合計用“互聯網+”的思路,把車都的刺繡和當地的普洱茶結合起來,來眾籌做一個旅遊產品,幫助車都創業,幫助基諾山區人民脫貧。
此次扶貧調研,讓我深深感受到,中國太大,國情太複雜,中國人,就像住在一幢大樓裏,住在樓頂的,與住在底樓的,永遠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情況。這種社會利益巨大分化之下的割裂,是我們不得不麵對的真實國情,而彌合割裂、凝聚共識,是我們必須承擔的使命。
5
我們要告訴國人,一個真實的中國,固然有陰霾,有種種不如意之處,但同時有無數在默默奮鬥和努力的人,他們堅信,中國會越來越好,中國夢終將實現。
互聯網時代,或許有的采訪可在虛擬世界中完成,但我習慣握著采訪對象的手,麵對麵坐著。其實,媒體到今天已經沒有新舊之分,互聯網甚至移動互聯網也不能說是新媒體,從職業的角度來看,任何崗位能夠做到足夠專業都是不會被市場淘汰的。傳統媒體是靠新聞線索,找到新聞真相,然後用最好的文本表述進行闡釋,這是一種文本表達的魅力。而新媒體就是讓新聞更有價值,讓發出的言論更有市場,這是一種傳播的魅力。但這個時代,對於記者尤為重要的是不僅要寫好報道,更應該帶動更多的人,一起做點事情。彼此搭一把手,很可能就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今天,記者這個職業遇到很多挑戰,連機器人都能寫稿了。但是,記者推動社會進步的使命沒有變。古人蘇軾說過:守其初心,始終不變。不論世事如何變遷,記者的使命沒有變。讓我們行動起來,讓新聞為國家和民族的進步激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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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更新:2017-09-01 23:59:00